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恩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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恩仇

霙州城封禁得嚴嚴實實,城門上弓箭手嚴陣以待,飛鳥靠近,悉數射殺。

外面的消息傳不進來,只能聽本地閑言。不知道外頭出了什麽事,朝廷對這邊的事,算不上多用心,派了人來處置,聽說來了一批高手,射殺外圍守衛,喊話招降。

福王府像極了冬天吃白菜,一層一層剝下去,福王一撤再撤,最後留在了承福殿,外邊的人也不再動,就這樣圈禁著那幾位尊貴人。

托隔壁那位耳報神的福,春秧提早知道了下人發賣的消息。人數太多,分了幾處來叫賣:守成街口、長福街口、保寧街口、平定街口、萬相街口。

春生和春秧都層出現在告示畫像裏,不偽裝不方便出門。齊椿出去轉了一圈,回來後點頭說:“確實如此,我們不能一齊出現,不能一口氣全要了,也不能一到那就叫價。”

春生和春秧都換了裝扮,春秧換上了特地制出來的高鞋,讓自己有了一般男子的身高。她和了爹留給她的膏泥,給三人的臉都動了些手腳。

春生出去了一趟,帶回來了兩個人,說是可靠的朋友,給他們分了些錢,托他們也出面買人。

五人分頭行動,春秧去的保寧街,那裏離禾香街近。她剛拐到巷口,松秋遠遠瞥見,對著面前的顧客無禮地喊:“你這人,忒煩人。早告訴你了,一文也不能少,你日子艱難,我就不要過活了?都說了不做你生意,怎麽還來?”

他厭煩地甩著胳膊,惹得那買筐的婦人大怒,跳著腳指鼻子咒罵。

松秋不是那樣的勢利人,這是在提醒她。

春秧心驚,放棄了靠近,裝作是生人找路,仰著頭,對著那些牌匾一個個看過去,嘴裏念念有詞,搖著頭“ 失望 ”離開。

丫頭小廝,一串一串地牽出來賣,這些生人,買回來以後先安頓在那兩處偏角的宅子裏,由春生那兩個朋友看著。

不能一把撈,故意挑挑揀揀,先只買幾個樣子好看的。剩下那些,價錢一降再降,幾人喬裝打扮一番,再去“挑”,這樣一輪又一輪地撿,買下了不少,也有很多被別人領走了。

不知為何,官府著急處置這些人,這一批沒賣完,又有官兵領著新的來,定價越來越低。街口圍了幾個想撿便宜又不想沾麻煩的牙子,見別人開買了,他們才敢出手,挑走了那些貌美的,還有身強力壯的。

幾處都要張羅,實在招架不過來。春生的朋友又叫了幾個人來,大家分開走,這處買幾個,一送到,又換個街口接著買。

到了第三日,賣的全是王府從前得臉的管事,老媽子幾乎無人問津,老管事站在臺上挨啐。

春秧在離王府最遠的保寧街等著,正好瞧見了被大力拉拽的童管事。

她想起冠珠得到的“家學”,狠心扭頭,權當沒看見。童管事常在外走動,被個商人模樣的老者瞧中,花一百兩買走。

春秧悄悄地吐了一口氣,在剩下的人裏挑了那兩個低眉順眼的老婦買下,至於那些落魄至今仍舊趾高氣昂的,她沒那個福氣相幫。

這一日,只送了兩三趟來,早早收工。

城門依舊未開,人送不出去,打發不走,那幾處都擠得滿滿的。從金碧輝煌的王府出來,就算是最低等的小丫頭也察覺到了命運的無情,據說全哭成一團,只能狠心嚇一嚇,要不然,只怕要驚動外人,引起懷疑。

七月十八起,府衙和別處的軍士全數調往玉醴街。城門有多重守衛,許出不許進,憑路引腰牌走。

齊椿趕馬車送了一波人出城,守衛盤查,他說這些是買來往莊子上送的勞力。

守衛沒有多說什麽,放行了。

趕著守衛換班以後,春生也送走一車人,這些是自願返鄉的,還有些不願意返家的,那也任由他們自己去闖,給了賣身契,已盡到仁義。

隔日換個城門再送,這樣一趟又一趟,給些盤纏把人都打發走了。

再沒有賣人的消息,後巷那些非奴籍的人,一個也沒見來。

齊椿換上夜行衣要出門,春生要跟,春秧也要去。

“我知道一條小道!春生,你還記不記得從西陽街那處牡丹園往家趕的近路。”

後巷裏的人出入通常走東邊這個口子,西邊也有一個出口,出口窄到只夠人出入,出口之外沒有店鋪街道,只有一條長兩三裏的夾道,夾道裏有守衛值守,墻後是牡丹園的清池,沒有正經的路。

春生點頭。

齊椿也是知道的,說:“就走那邊,三人要一塊走,有事趕快撤,不要戀戰。”

“好!”

王府進不去,不知道那些主子們如今怎樣。春秧沒有見到一個白字頭的姐姐,連小珍都沒找到,就算有心打聽世子妃也問不到訊。

如今能幫且必須要幫的,是後巷那些街坊,重中之重是同光院。三人從清池鳧水到高墻下,這墻和王府圍墻是一樣的尺寸,有一人半高。墻體光滑,齊椿托著他們往上,他無須助力,後退兩步再一躍而上。

兩墻間隔一丈左右,腳下沒有守衛,但往南兩丈處,兩個守衛一左一右貼墻站著。未免驚動他們,齊椿助兄妹倆躍過去,再跟上。

接下來就容易多了,貓在房頂上,借著夜色遮掩往前爬行。

四周靜得可怕,偶然傳來一聲咳,驚到了春秧。齊椿在她手肘處輕輕一托,她恢覆鎮定,跟上春生。

同光院是從西往東第七座宅子,很快就趕到,可惜,這裏也是漆黑一片,仔細貼墻去聽,沒有任何動靜。

齊椿朝他們搖頭,指向了北面。

三人依舊上房頂,躍向對面。齊椿循著聲音過了欞星苑,穿過王府外甬道,在一處院墻頂上停住。

腳下有人在哭,春秧的手按在齊椿的胳膊上,無聲說:那是方嬸嬸。

齊椿朝她點頭。

有人在咒罵:“天煞的粟馬屁,人面獸心的狗東西,竟然拿我們的性命去換富貴。”

這是徐茂他娘!

春生氣得咬牙,剛要動,春秧趕忙拉住他。

底下有人跟著罵:“要不是他,王府還是王府,我們還在吃大魚大肉。如今我們成了階下囚,他早溜出去享福了,豈有此理,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!”

方翠芝停了哀泣,高聲道:“你們胡說八道什麽!他家都是好人,粟先生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……”

“哼,你究竟得了他家幾兩銀子的好處,讓你厚顏無恥做了他的走狗?大夥別信她的鬼話,我……”

“我記得清清楚楚,那時他跪下來求王爺不要做糊塗事,王爺罰他跪了幾個時辰。他家是被王爺轟走的,不是蓄意逃走!是,我是得過他家的好處,我認!可你們呢,你們就沒得過?王爺要造反,害人的是他,你們偏只聽幾句挑撥就要賴到粟先生身上去,這叫欺軟怕硬,這是忘恩負義。”

那些人半句不信,轉頭罵起她來,你一句我一句,罵得她沒法張嘴。

有人走近了,敲著門板嚇唬幾句,下面安靜了。

齊椿擦了一下春秧的胳膊,和春生同時跳起,奔向東北面的房頂,對抗來敵。

春秧回神,驚詫不已——她的耳力不算差,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人接近。

師兄和春生應對自如,她摸到短劍,只跟到一半就停住,仔細留神左右。

齊椿和春生都沒有拔劍,以免發出聲響驚動下邊。和那人對過幾招之後,齊椿突然近身輕喚:“巡龍佩!”

春秧此刻全神貫註,聽到了,立刻探進懷裏摸出它,拋向他。

桑植早在聽到那三個字時就緩了手,改攻為防。齊椿晃蕩玉佩,即便夜色黑,他也輕松辨認出了原屬於自己的東西。

他後退幾步,朝他們勾手,飛掠去另一面的院墻。

三人跟上,直至回到後巷,跳進同光院了,桑植才開口:“你們家那位粟先生給我找了這麽大一件麻煩事,我正犯愁呢,你們來得正好。後日寅正來這裏接人,只有一刻鐘,你們自己看著辦。”

春生方才聽到了那些讓人寒心的話,惱道:“我們只想……”

春秧搶著說:“多謝!”

她朝春生搖頭,用祈求的目光看著他。春生心軟,垂眸不語。

桑植沒有接齊椿收裏的玉佩,看著春秧說:“我混了這麽多年,只在你們兩個手裏栽過跟頭,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呀!正好這會悶熱睡不著,不如你來說說看,究竟是怎麽看出來的?”

春秧楞住——她完全不認識他呀!

齊椿搶著答:“既情同父子,他又是個瞽者,怎麽入了夜,反倒任意走開?”

桑植一怔,反問道:“廡殿頂上那人是你?那時你才多大,功夫就那樣了得?”

“練得早。”

春秧聽明白了,弱弱地答:“老神仙眼睛看得見。那嬸嬸跪過,布裙上有灰,輪到她上前時,老神仙生怕沾到了,腿往旁邊躲了躲。”

是了,他嫌老貨辦事不妥,捏了他一下,想必也沒躲過這眼尖的小孩。

桑植哭笑不得地甩著頭走了!

三人照原路返回,回了自家院子,春生忍不住嘆道:“那些人,從前都得過爹的好處,如今落魄,全恨上了他。虧得爹在那時候,還不忘給他們求了一條退路。”

春秧很是為難地說:“終歸爹是盼著他們好的,再者……”

齊椿突然插話:“是我看走了眼,以為洪家沒一個好的,想不到她竟然是個知恩圖報的人!”

兄妹倆一齊沈默了,他們從沒想過,底下窸窸窣窣一堆響動,唯一記著爹好處的,卻是一個他們嫌惡了多年的人。

多諷刺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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